「自殺不是解決痛苦的唯一方式：理解與陪伴的力量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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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-03-09

作者：吳姵瑩Chloe Wu 諮商心理師

親愛的，最近有位大學生私訊留言，這讓我想藉此機會，和大家更深入地探討心理學如何看待「自殺」這件事。

（已徵求當事人同意刊登與回應）
留言如下：

「大家都說，有困難要說，自殺不能解決問題，所以對於自殺，大家總是賦予一個錯誤、不贊同的立場。但我反而覺得自殺沒什麼理由反對的，我覺得自殺可以解決的問題很多：欠錢自殺就沒有問題了、生病自殺就沒有病痛了、吸毒自殺就少了社會傷害也不用痛苦、經濟壓力課業壓力很大自殺就也通通沒了，就像吵架的兩個人，只要一個人先離開，架就不會繼續下去了。

有人說自殺只會帶來更多的問題。我想想自殺會帶來什麼問題？

身邊的親朋好友會很難過很難接受，剛開始每天哭，後來一週哭5天、一週3天、最後變1年一次，這傷痛會存留多久？隨著時間情緒被沖淡就忘了，這樣比起當事人在生要面對的痛苦差了多少？
社會影響，大家看到了新聞，好傷心喔，好可憐，怎麼這麼傻，好害怕，過了5分鐘，哈哈哈這個藝人說了無腦的話，也是一下子就忘記了。

我在想，其實自殺，也何嘗不是一種方式？」

回應：

親愛的，自殺的確是一種解決的方式，然而我們需要深入理解的是，為什麼要自殺，以及為什麼選擇自殺作為解決痛苦的手段。

前些日子，我帶著學生討論「自殺」的議題，首先讓大家思考：什麼情況下會讓人想自殺？考試的壓力、經濟的困窘、逃避難以面對的問題、疾病纏身、報復心態等等，這些堆疊在他們身上的壓力，最終演變成難以掙脫的痛苦。而痛苦讓他們相信，只要結束生命，就可以結束痛苦。因此，有一種說法是：真正自殺的人，要結束的是痛苦，而非生命。

然而，我們常常說「自殺不能解決問題，生命何等寶貴，想想你的家人、朋友、孩子們」，這對渴望結束痛苦的人而言，只會更加痛苦。因為多數的他們，已經難以面對親友，甚至有些情況是，親友本身就是他們的痛苦來源。對他們來說，生命已經失去了意義與價值，又怎麼能珍視生命？

因此，自殺對他們而言，是一種解決的方式，一種結束痛苦的方式。

然而，華人社會總是忌諱談論死亡。當有人想結束生命時，往往會引發旁人對死亡的焦慮感，進而焦急地阻止或斥責他們。這種反應，往往無法真正幫助到渴望自殺的人。因為他們真正需要的，是有人真正理解他們正處於水深火熱之中（即使多數人很難真正理解），是有人告訴他們：「你真的沒有想太多，現在對你而言，自殺是你可以想到的解決方式。」

接著，在理解之後，陪伴他們找出痛苦的來源，降低痛苦指數，提高對他們的支持性，讓他們知道身旁有人可以理解他們，而不只是無病呻吟。讓他們感受到，他們可以被支持、被協助。想自殺的人，往往都曾經求救過，並非是沒有勇氣求救的人，而是在求救的過程中，他們受到了什麼樣的方式對待與回應。

然而，一般情況下，多數人都難以承接他們的情緒，或者當他們只是開玩笑地覺得生命不可能像他們說的那樣苦時，旁人不當一回事；又或者，旁人會用比較痛苦的方式告訴他們：「誰誰誰比你可憐多了，你那算什麼？」這種方式，再度「否認」了他們身上痛苦的真實性。因此，請不要比較痛苦，因為痛苦是主觀的，無法真的因為比較而減輕，只會因為比較而更自責，或覺得更自慚形穢而已。

因此，親愛的，當你身旁有這樣的人，也請不要逼著自己去承接他們的生命之苦。因為他們的苦，需要被一整個更完善的療癒系統來承接與轉化，才會是有效的。你只要當那個守門人，引介他們到適當的機構，並且通知他們的家人。因為在法律上，只有家人可以讓他們強制就醫，進行適當的醫療處理。而如果想要自殺的人，只是透過自殺的手段喚起注意，則強制就醫就有嚇阻的作用，因為以自殺來要脅或控制的人，仍有一定的比例。

再來，自殺本身影響最大的，仍是他們的家人。這件事將可能成為家族永久的創傷，或者永恆的羞恥。他們離開後，家人被留下來，我們有個特殊名詞叫「自殺遺族」。而遺族們往往有著許多強烈的情緒，包括憤怒、悲傷、被拋棄、罪惡、羞愧等等，錯綜複雜的情緒。這種複雜的程度，並非在時間的洪流中就輕易沖淡的，因為自殺的人容易成為家中禁忌談論的話題，因為大家都不願意再經歷一次憤怒、悲傷、被拋棄、罪惡、羞愧，而使遺族更難在哀傷中平復。

然而，家族中的自殺，並不會因為時間的流動而恢復平靜。當家族無法正視這件事與談論這件事情時，所有人掩蓋下來的強大情緒，容易導致身心上的疾病。也因此，我們常看見有自殺史的家族中，家人容易產生精神上的狀況，這跟情緒是否能疏通很有關係。除此之外，最重要的一件事是，自殺會模仿與學習。當家族有人選擇用這樣的方式結束痛苦而自殺時，很容易就會再有人透過結束生命來讓自己不再有痛苦，因此繼續擴大家族中的創傷與負面情緒。

我曾經也有這樣的疑惑：如果生命這麼痛苦，那結束生命又有什麼不對？

親愛的，在我們渡過人生的最最最低谷時，就只能往上爬了。並不是每個人都有過人生的低谷，而往往從中掙扎著爬上來的人，能帶給社會更多正面的力量和影響力。因為他們懂在谷底的痛，他們懂得自己的渺小與謙卑，他們懂得感恩一路走來的支持。他們會變成浴火鳳凰般的，讓更多受苦的人獲得幫助。

所以，你永遠不知道，現在你可能只是一句鼓勵與支持的話，你可能只是一個引介或預警，就讓正在經歷低谷的人出現一絲曙光。而你正因為這樣的善念與善舉，像蝴蝶效應般的影響著社會。